特约记者 陈晓兰 (常州)
暮春,冒雨游兰亭,从入口到达“鹅池”,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,路是鹅卵石铺的,茂林修竹夹道,确乎是王羲之在《兰亭集序》中描摹之景,只是倏忽之间,俯仰已越千年。时令也对,不过不是“天朗气清”,而是一场江南的绵绵细雨,我们在雨中想象一千六百多年前诞生了《兰亭集序》的那场“修禊”盛事。雨淋得人心情有稍许的烦,但把鹅池里的鹅淋得倒是愈有情趣了,我们的狼狈愈加衬托出它们的优雅来,它们不急不躁浮行在水面,天生一副雍容之态,我们围拢池边的时候,它们竟也从不远处聚拢来,彼此观望。鹅这种动物有驱除陌生者的冲动,见有陌生人来必张开双翅,“吭吭”狂叫,其状亢奋异常,完全失了斯文,令人心怵,因此农家养鹅可以看家护院。但这里的鹅习惯了当迎宾使者,竟然改变了性情,一味的彬彬有礼。
对做官没多大兴趣的王羲之离了京都迁来绍兴居住,在这水乡泽国到处观鹅,鹅给了他不少书法心得,见有好鹅总想方设法谋取,留下不少佳话。他认为养鹅不仅可以陶冶性情,还能从鹅的某些体态姿势上领悟到书法执笔、运笔的道理。对鹅之美的欣赏,王羲之无疑是从古至今最有心得的人,鹅的雍容与优雅,都融化在他的书法里了,书圣之书笔法的圆转凝重、丰润雅致,似乎能从这里找到渊源。因此,就算过了一千六百年,因为《兰亭集序》而光耀青史的兰亭还是得有鹅的,兰亭怎能没有鹅呢?没有王羲之的“鹅缘”,或许书圣的书法艺术也还到不了这一境界,兰亭的最佳“代言者”应该是鹅。
鹅池养鹅,只是旅游景点惯用的“情景复原”,试图为我们的想象点亮一盏灯,好照见抚着胡须观鹅的王羲之。熙来攘往的游人,不知几人提着那盏灯照见了羲之?
“曲水流觞”,是兰亭一个重要景点,当然是只见“曲水”不见“流觞”了。无法推想那时的“曲水”是何等模样,只是觉得眼前的曲水,周正的石驳岸过于精致了些,虽然有水,也有几道弯,但无法让人想象“清流激湍”,失了些天然浑成的风范,感觉上它只是一个符号,不再是一盏引导想象的灯。也罢,《兰亭集序》给了我们足够的想象空间,诵读千遍,我们自然可以神游千年而身临其境。
那是一场著名的诗酒之会。诗与酒,是构成风雅的主要元素,又在“曲水”之间,溪流潺潺,当属“放浪形骸,寄情山水”,加上王羲之与东晋名士41人,堪称“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”,阵势摆开了,为《兰亭集序》的诞生作了足够的铺垫。三月三到水边玩玩以去除不祥,本来只是一种普通游戏,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布衣百姓都玩。那天,王羲之他们列坐曲水两侧,将酒觞置于清流之上,漂流至谁的面前谁就作诗,作不出诗则罚酒三觞,26人作诗37首,结成集子,众人推王羲之作序,王羲之酒之方酣,用蚕茧纸鼠须笔书成了《兰亭集序》,造就了书艺上的“珠穆朗玛”,后辈书家只能仰望。就算羲之本人,之后最高也到不了这一境界!
王羲之把《兰亭集序》作为遗产传给了后代。酷爱王羲之书法的唐太宗,遍求兰亭真本,于是派御史萧翼想方设法谋取,萧翼先骗后偷,终于得手。唐太宗得到王羲之真迹后,令人摹刻翻拓,赐给他的皇子近臣。到了他临终时,埋入昭陵。骗也罢偷也罢,太宗之举虽属巧取强夺,但如果《兰亭集序》继续留存于世,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事来,所以,对太宗之举,我们一时无法褒贬。
就那么一件玩玩的小事,玩出了《兰亭集序》,这“无意插柳”之举,给我们遗下莫大一笔精神财富,兰亭也成了历代书家朝圣之地,几乎年年都有全国性的书坛盛事在这里举行。买旅游纪念品的小店里,书家当场写着扇面,是精致的小楷,游客喜欢的话就会买一把扇子,适当时候潇潇洒洒展开,足够供你冒充风雅了。
感谢兰亭,让在尘俗里随波逐流的我们,偶而还能得到一份回肠荡气的优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