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利达 (连云港)
七十年代,哪家有台缝纫机,超过现在家庭添置一台电脑。爸妈家里兄弟姐妹多,虽还没到吃不上饭的地步,他们都是先人后己的人,任何事都没想过自己。哪家孩子上学,哪家大人头疼脑热的,他们总是惦记这个又要想着哪;还有他们俩永远也忙不完的工作。童年生活留下的记忆是劳累,清苦。
妈并不擅长针线活,那时的毛衣都是自己织的,好在也没钱买毛线,只用旧毛线织过几双袜子,一个冬天没出,脚后跟就多了两块厚补丁。妈一直盼着有台缝纫机,算是学会个手艺,想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。又过了几年,爸终于下决心,买台缝纫机。那时有“蝴蝶”、“蜜蜂”、“熊猫”、“飞人”……妈说,就买“蝴蝶”。 “蝴蝶”是怎么运回来的已经不记得了,全家激动地围着看,乌黑瓦亮的机头,光滑得舍不得摸的台板,妈高兴地一直搓手。试试,看好不好用。爸找出几件破汗衫和孩子新三年、旧三年、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旧裤子,做什么呢?妈只顾高兴还没有把心思放在这几件旧衣服上,做几双鞋垫,孩子都是汗脚,给他们常换换。妈拿起剪刀绞了鞋底样,里面是汗衫绞的,外面是旧裤子绞的,刚买的机器还没调试好,一会儿底线紧了,一会儿轮子上的皮带掉下来了,断了几根针,每个孩子都有两双鞋垫,象新的一样,孩子们高兴的象过年。
七岁时,我生了场病,吃完了家里的退烧药,消炎药还不见好。只好去医院,验血验尿验大便,医生说,先住院,观察观察。家里拿不出住院的钱,妈在“五七”干校接受改造。爸愁了一夜,天刚亮就出去找人,卖了家里的缝纫机,连着打了一星期的针,医生说,没什么就出院吧,注意休息,加强营养。看到家里少了那架缝纫机,我觉的自己真是个没用的人。 直到落实政策,单位给妈补发了工资,爸妈各自还是想着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家的大大小小的人和事,爸还是很冷静的,当即给妈买了台“蝴蝶”牌 缝纫机,他是个有什么也不会表现在面上的人,也算是对妈受了多年的委屈,尝遍世间的苦难所给予一种无奈的安慰。全家又高兴了很长时间。
八十年代,我参加工作了,妈也离开她呕心沥血,魂牵梦绕的岗位。家里朝西的房子,夏天晒得象个蒸笼,妈会顾不上吃饭,做出一个圆领衫,让吃了饭的孩子洗个澡,妈一直拿着衣服等洗好的孩子直接就套在身上,转过来,转过去,再转过来, 妈顾不上自己汗如雨浇,看着自己的杰作,没感觉饿。妹妹参加过学校的体操比赛得了个集体奖,老师听说那踩带裤是妈妈熬了一个晚上做的,说谢谢你妈妈,妈高兴的象她得了奖。
九十年代,妈忽然走了,没留下一句话。爸和我们一样受了很大的打击,多少个凄风苦雨撕心裂肺的日子后,爸无力地说,看有没用的上的,都拿去吧。我要了那台缝纫机。爱人借了辆三轮车一口气搬到五楼,放在朝西的窗下,那时已经没有人家把缝纫机当必要的设备,上一年级的女儿一放学就在那里写作业,我从没用过,而那只美丽的“蝴蝶”却永远落在我的心上。她载着我难忘的童年,温暖的亲情,朴实的往事一直教会我热爱生活,珍惜生活,乐观开朗,做一个平凡的人也能拥有不平凡的快乐。
2000年我光荣地加入农工党,在这个大家庭里,我感到温暖和关怀,我用心追寻我的妈妈,一位老农工党员的足迹。那时每次开会,妈会穿的整整齐齐的,有的衣服就是自己做的,她清白做人,认真做事得到每一位农工党员的认可。
三十年的斗转星移,大浪淘沙,事过境迁。仿佛一夜间,满街穿的,西装,牛仔,露脐, 香奈尔, 范思哲, Dior, PRADA……粉墨登场。偶尔孩子衣服的拉链坏了,要穿过几条街,才找到一位踩着“蝴蝶”缝纫机的大姐,一边哼着“我终於 看到 所有梦想都开花/追逐的年轻 歌声多嘹亮/”,一边飞快地挑线,穿针,踩机器,剪掉多余的线头,三分钟不到笑盈盈地叠好递过来。我不知道她的缝纫机是不是母亲留给她的,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明白蛹破茧成蝶的自由和飞翔要经历了孤独,寒冷,黑暗造就出刚毅与执着。
今夜,我依然听到花开的声音和蝴蝶的呢喃,在忙碌的生活中用自己的心,倾听每一次微风拂过时,灵魂深处的震撼和感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