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士彦 (常州)
儒,既然有"君子儒"、"小人儒"、"侏儒",望文生义,朋友以为"犬儒"即惯于舔腚拍马的走狗文人。孰不知"犬儒"不是中国货,而是希腊种,舶来品,非国粹。
古希腊有一小苏格拉底学派,创始人在雅典"快犬"运动场讲学,得名"犬儒";犬儒学派中人,生活刻苦,衣食简陋,时人讥之为"犬"。他们信奉"美德即知识",提倡克己自制,独善其身,返归自然。有人说像咱中国的老庄,也有人说像墨家,或魏晋名士。有位犬儒领袖,住在木桶里,甚至行乞;据说国王去看他,他叫国王让开,别挡住阳光;他白天提灯笼游走,说:"我在寻找真正诚实的人。"早期犬儒们随遇而安,愤世嫉俗,坚持真善,揭穿伪善。后来走向反面,失却道德原则,彻底世俗化,变成逢场作戏,玩世不恭,无比冷漠,不知廉耻。好犬儒,变成了坏犬儒。今天,常在后一意义上使用"犬儒"一词。
有学者认为,当今,"犬儒病"蔓延甚广。广到上上下下,"犬儒"几乎要占领世界,形成一个"犬儒时代"。它的特色是怀疑一切,彻底"不相信"("左手不相信右手")。"把对现有秩序的不满,转化为一种不拒绝的理解,不反抗的清醒和不认同的接受。"(徐贲语)"打左灯向右转","说一套做一套","看透一切",成为当今中国犬儒文化的基本特点。人人都说谎、作假,惟利是图,言而无信,公众生活充斥虚假和腐败,于是市井流传冷嘲热讽的笑话、歌谣、顺口溜等异类文艺。"犬儒派就从现存秩序的激进批评家,变成了既得利益者的某种共犯合谋。"(胡平语)理想主义者在现实中屡屡碰壁之后,竟蜕变成犬儒!
原苏联部长会议主席雷日科夫,在新作《大国悲剧:苏联解体的前因后果》中,专门有一节《政治犬儒主义》。劈头便指责波罗的海沿岸三国当局其及西方庇护者,特别是美国,所有行动"都可以称之为政治上的犬儒主义"。意思是前恭后倨、忘恩负义、恩将仇报、利欲熏心、极端无耻等等。(新华出版社2008年1月版178页)
美国现任总统奥巴马,在《艾奥瓦之夜》中说:"今晚,曾让我们四分五裂的恐惧、疑虑和犬儒主义政治终于偃旗息鼓。"(《传递梦想:奥巴马给世界的200个忠告》,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82页)这犬儒主义政治,当指利益至上,诚信缺失,尔虞我诈,甚或暴力恐怖。
原来,无论极权或民主,都会沾染犬儒病毒。犬儒主义,虽非国粹,但已浸淫衍溢六合八方。鲁迅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《小杂感》里说:"蜜蜂的刺,一用即丧失了它自己的生命;犬儒的刺,一用则苟延了他自己的生命。他们就是如此不同。"(新版《鲁迅全集》第3卷543页)鲁迅解释:犬儒"那'刺'便是冷嘲"。(《全集》第12卷94页)冷嘲,让人觉得一切世事,一无足取,也一无可为。鲁迅揭示了精通明哲保身、不惹是非、死乞白赖、悲观以至绝望的大众犬儒病的主要症状。
可是,现在又有人,把鲁迅不相信暴君和刽子手的仁慈和宽容,主张"打落水狗",也说成"暗含"犬儒主义,这就不免过火了,夸大了,误诊了。说绝大多数人是犬儒,只有自己不是犬儒,怎么还能看到光明和希望!而且,说"犬儒",过了度,可能越说越糊涂,听的人,也会越听越费解。
中国是阿Q的故乡,阿Q才是正宗国粹。阿Q精神,暂时尚未朽。阿Q革命胜利的幻想幽灵,依然飘荡。阿Q式的"玩主",贪财恋色,与犬儒一见如故,一拍即合,中外合流同污。王夫之说:"其上申韩者,其下必佛老。"申不害、韩非法家专制极权者,高高在上,下面没有不是"佛老"的。佛寺、道观,香火盛,正乃阿Q、犬儒的好去处。
石在,火不灭。切莫盲目悲观。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,民主化进程的提速,大面积"犬儒病"总会全愈,疫区亦会最小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