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扬州大明寺内,有一处“江北刻经处”,刻经人名叫马延圣,在这里刻经已有12年时间。一年多前,他去了鉴真大师六次东渡弘法的日本,走访了解到日本已无雕版匠人,萌生了去日本传播雕版印刷技艺的想法。本月,马延圣的“延圣江北刻经处”在日本京都开业,陈列展示中国传统雕版印刷技艺。
拜师学习雕版印刷
扬州著名作家汤成难写过一部中篇小说《刻经》,发表在2024年3月刊的《天涯》文学杂志上,小说讲述了“老马”在生活中历经沉浮,最后选择雕版印刷技艺,并成为寺庙中的一位刻经人。这篇小说讲述了“老马”从刻版到刻心的精神蜕变,发表后引起了广泛关注。
马延圣,就是小说《刻经》中“老马”的原型。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研习雕版印刷技艺的?那是在十多年前,马延圣有一次漫步在扬州中国雕版印刷博物馆里时,看到那些排列整齐的雕版,历经千年,至今还散发着墨香。他了解到,雕版印刷技艺是一项人类非遗项目,在灿若星辰的扬州文化天空中,占据着重要的位置。马延圣前往雕版印刷国家级传承人陈义时家中,拜师学艺。从磨刀到刻字,一年年、一步步走进雕版印刷技艺的大门。
恢复“江北刻经处”
学成之后,马延圣来到大明寺,恢复了“江北刻经处”,潜心雕版刻经,一刻就是十二年。大明寺也成为了全国唯一一座“前有刻经处、后有藏经楼”的寺庙。
在江北刻经处,马延圣用手中的刻刀,再现了《三十二观音像》《千手观音像》《金刚经》《大悲咒》《心经》等佛教题材的雕版作品,杭州灵隐寺的僧人也慕名而来,请他雕刻戒牒文书。
专注于雕版印刷的马延圣,也在不断“出圈”。他先后受邀在鉴真学院、中国佛学院、上海交大、网易频道等地讲学。面对广大受众,讲学的内容就不能局限于雕版印刷,而是要以雕版印刷为由头,牵引出人类文明的磅礴阔达,文字史、文学史、人类史这些都和雕版印刷技艺息息相关。
他还有一个宏愿,要以一己之力,刻出8万多字的《法华经》,如今已经刻出了20多块,完成了五分之一左右。
追忆鉴真前往日本
江北刻经处和鉴真纪念堂比邻而居,时间久了,马延圣也有一个心愿,想去日本看看,寻找鉴真大师留下的点滴足痕。
一年多前,马延圣来到日本。在奈良的唐招提寺,马延圣在鉴真大师的坐像前,久久驻足。他内心感叹,千年之前,鉴真大师究竟要有多么坚定的弘法心愿,才能历尽艰辛,六渡东瀛,从而将中华文明的种子,播撒在日本国土之上。
当唐招提寺的僧人知道马延圣来自鉴真大师的故乡扬州,并且就在鉴真大师出发的大明寺里刻经,立刻对他充满了敬意。
日本已无雕版匠人
唐招提寺僧人告诉马延圣,雕版印刷技艺在日本早就失传了,在日本江户时期,雕版印刷还是比较盛行的,而在此后,日本浮世绘得以传扬广大,至今还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,但是刻字的技艺却失传了,早就没有刻字的匠人了。
真是这样的吗?马延圣开始心生疑惑。他四处拜访日本的寺庙、博物馆、文化馆,寻找日本雕版印刷的版片。他发现,在日本,雕版版片都是被当成“国宝”的。比如日本也有一部江户时代的雕版《法华经》,所有的雕版被安放在三个地方珍藏,每年只有两次展出的机会,平时根本不会轻易展示。在京都的法藏院,马延圣有缘见到了一块,被保存得格外完好。但当马延圣问起,是否还有现代的日本人从事雕版印刷刻字技艺时,法藏院副社长金子贵昭解释,日本早就没有刻字的匠人了。同样的,马延圣来到一家收藏雕版的百年书店拜访,那里的经营是家族传承,店长说,从他爷爷开始,就没听说过有人还刻字。最终,马延圣联系到了日本篆刻协会,得到了一个权威的答复,那就是现代日本,已经没有刻字的雕版印刷技艺传人了。
江户时代雕版成珍宝
在日本,马延圣也看过两种雕版印刷版片,一种是中国人刻的,一种是日本人刻的。版片的时代都有些久远了,远至日本江户时代,也就是中国的晚明及清代。那时候有一批中国雕版印刷工匠,来到了日本,并雕刻了一些版片。两相比较,中国工匠所雕刻的版片字迹清晰,技艺高超。而日本匠人的雕刻,就显得有些粗糙,雕版上的字看上去如同“抠”出来。究其原因,马延圣觉得还是因为雕版上的都是汉字,中国工匠理解汉字的字义,包括全文的内涵,带着理解去刻字,自然能够刀锋有神,刻画入微。而日本匠人在对中国汉字的感悟上,就稍逊了一些,刻出来的雕版就显得有些呆板。等到中国工匠们回国之后,日本工匠对于雕版印刷刻字技艺,就鲜有传承了。因为稀少,所以珍贵,江户时代留下来的雕版,故而成为珍宝。当然,日本各地的博物馆、寺庙等地,对于这些刻字的雕版,都保存地格外完好。
马延圣屡屡和日本友人交流,并展示自己所刻的雕版图片时,日本人都表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。他们没有想到,在当代中国,还有匠人在坚守着这门传统的技艺,而且传承有序,他们纷纷对马延圣表现出赞叹。
在日本开设工作室
回国之后,马延圣的内心始终不能平静。他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:自己能不能去日本?传播扬州雕版印刷技艺?续接起这门传延千年的技艺?在大明寺刻经的12年,日日夜夜和雕版相伴的岁月里,刻版也是刻心,让他传播雕版印刷的决心越发坚定。
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后,马延圣就立刻行动了起来。他托在日本的朋友,帮他了解相关政策。今年11月,一家名为延圣江北刻经处的工作室,在日本京都开门了。
再赴日本,马延圣一心传播扬州文化。在这间延圣江北刻经处内,进门就能看见雕版印刷的观音画像。往里走,陈设有马延圣近年来雕刻的版片,包括《金刚经》《心经》等卷轴,每一件作品,都散发着雕版印刷技艺的神奇和中华文明的传承。
马延圣介绍,日本人对于中国文化是很感兴趣的。他每天早上6点多,都会在工作室内弹古琴,都会看到一位日本老太太,抱着小狗,站在门外聆听。马延圣邀请她进来,她婉拒了,表示只是站在门外,静静听着,就很满足。
在京都还有一家汉字博物馆,里面不仅有对各个汉字的解读,还详尽介绍了汉字是如何从甲骨文演变至今,以及如何流传到日本的。在馆内,不仅设有“汉检”,考察日本学生们掌握汉字的数量,还有关于汉字文化的游戏,学生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,制造出一个全新的汉字来。
立志传播扬州文化
在延圣江北刻经处内,还有古琴、漆器、玉器等扬州工艺品。走进去,就是一处展示扬州文化的场所,有雕版的墨香、古琴的雅音、漆器的精致、玉器的温润。尽管工作室开门的时间并不长,但已经引来了不少观众,有日本的,有中国的,还有其他国家的。就在前两天,几位法国游客进来参观,对于雕版印刷技艺表示了强烈的好奇,还询问马延圣是否是传统的日本匠人。通过翻译软件,马延圣微笑着回答:“我是中国人,雕版印刷是中国的传统技艺。”听到答案,法国游客们也纷纷竖起大拇指。也有很多中国人慕名前来。他们在日本定居,有时找不到文化的共鸣感。来到这里,熟悉的中国文化,一下子就让他们感到温暖。很快,马延圣和他们成为了一起聊天喝茶的朋友。
延圣江北刻经处落户京都,陈列展示雕版印刷技艺,也只是第一步。马延圣计划着,等到中国雕版印刷技艺得到足够的认可,他也打算招收学徒,能够将这门传统的技艺,在日本传继开来。
人在京都,马延圣也经常想起,大明寺鉴真纪念堂前的那棵菩提,又到了结果的季节了,而那盏象征着中日友好的长明灯,始终都是光亮着的。